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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池有水
我钟情于八棱瓜的理由,是采收期长,有五个月之多。而且味道鲜美,长吃不厌。不象羊角豆(秋葵),刚吃的时候没个够,久了就吃得耐了,见了就怕。而老冯除了这些,还有一个喜爱的理由,是因为多少不忌,一两个可以放汤,三五个可以炒菜。我非常同意,尤其喜欢与鸡蛋配伍。
老冯是我的同学校友,后来成了同事和对门的邻居。他和我一样,也在屋顶种菜,搭了一个大大的棚,也种八棱瓜。我们的瓜棚,只隔了五米远。七月的下旬,他出了一趟差,回来之后,就再也没有收到一根八棱瓜。
老冯在他的瓜棚上,找到几只残留在蔓上的瓜蒂,和几根有着啮齿类动物咬痕的八棱瓜。他对着我说:“是老鼠!”他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,表现得很淡定。
那时,我正用剪刀在我的瓜棚上收获着成熟的八棱瓜。我数了数,有七个。我心里有点幸灾乐祸。不对,这是个贬意词,这么用我就阴暗了,我想表达的是有点庆幸。我说我这边还好,要不你拿几个去。掩饰不住的得意,可别让他看出来。
人那,千万别得意,得意后面要跟两个字的,对我来说已经不止一次了。还有……
但是(这可正可负的但是,终于来了),鼠灾漫延了过来。第二天傍晚,我满怀信心地爬上屋顶,准备采收头天略嫌小个的八棱瓜。经过一昼夜,它们应该长大了吧。我熟门熟路地来到一个结着瓜的地方,眼前的景象却是触目惊心:和老冯那边的一样,只是吊着一个瓜蒂,下面整段都不见了。
我慌忙找到另一处位置,昨天看好了并记住的长着瓜的地方。那个瓜更没法看,虽然外形还具在,中间却被老鼠啃的空了,就象是印第安人的独木舟。然后再找,一个两个三个……被咬坏的瓜竟有九个之多。我强烈地震惊,气急败坏,连只有手指那样粗长的嫩瓜,老鼠也没放过,统统咬一口,白白糟塌掉。
随后的几天,在下午下班以后,我和老冯在屋顶上的交流,主要就成了这样的对话。“今天你咬了没有?”“咬了,六个。你呢?”“八个。”再这样下去要绝收了!
硕鼠硕鼠,无食我黍!三岁贯女,莫我肯顾。逝将去女,适彼乐土。乐土乐土,爰得我所。 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灾年,这使我对诗经的理解,有着另外一种深刻。
老鼠啊老鼠,别吃我的八棱瓜!三年来,我在地里倒过多少的水果!虽然是烂掉过期的,虽然是为了肥田,但也娇贯了你,没少你的给养,而你却不肯给我留点收成。我发誓要把你除掉,造就一个清静的菜园。没有鼠闹的菜园,那才是我的好菜园。
是可忍,鼠不可忍!鼠不犯我,我不犯鼠,鼠若犯我,我必犯鼠。汝先不仁,休怪我后不义。面对侵略,我们要保卫菜园。老冯已经先行一步,他从社区搞来几包鼠药,已经投在几个点上。又买来一只铁笼,但尚未布放。争夺开始了。
我加入了冯总的盟军。我们一起分析敌情,首先解决的是单复数的问题,老鼠还是老鼠们,这个很重要,需要多少装备,要打多大的仗?我们得出了结论,这样大规模的啃咬,一只老鼠是做不到的,应该是一窝老鼠或者更多。
然后就是其次,就是装备的问题。老鼠药是化学武器,我不是很赞成,药或鼠尸弄到地里,毒质会被作物吸收,那就有了污染。而且已小有投入,不再增加预算。否了!
电猫算是高科技,接线安装比较麻烦,万一人不小心被电到,虽不致死,但肯定要痛的。我想起了电刑,且在半夜装一声蛙鸣,这不安全。又否了!
粘鼠板可能是在室内比较好用。而在室外,灰尘和雨水会降低粘性,老鼠留在上面的爪印,就像一个名人的手模,咱们不搞艺术。也否了!
我们觉得传统的机械灭鼠最好,还是用捕鼠笼。单位是经营粮食的,保管员有两只更大一些的铁笼,可以借来一用。我又在淘宝上买到一种大杀器,广东产“易捕”牌大号鼠笼,号称“一抓抓一笼”的,我想试试这个。
最后是鼠笼的诱饵,肉皮还是油条,加香油还是加蜂蜜,我们也讨论了多次。鸿门宴的质量,也是很关键的。
与天斗其乐无穷,与地斗其乐无穷,与人斗其乐无穷!这似乎是太祖被黑的说法,是因为斗原作奋斗。但有什么很大的区别呢?希特勒不也写过《我的奋斗》,却把犹太人当成了老鼠来斗。我想加上一句,与鼠斗其乐无穷。理论上的依据也有了。
四个捕鼠笼布防了下去,挂着喷香的饵食。天罗地网谈不上,疏而不漏是可以算的。我想象着鼠辈囚在笼中的情景,的确大快人心!三个放在老冯的瓜棚下,那边是重灾区。一个放在我的瓜棚里,这边是新的沦陷区。
意外出现了,但也是意料之中。我那有着一颗博大爱心的糟糠来收蕃薯叶子,发现了我的大杀器,那里面堆满了酥饼、红枣和新鲜的八棱瓜。她要我收了,不然就扔掉。我只好把这重武器的所有权,单方面转让到老冯的名下。
她要悲悯一切,她要众生平等。世界本属于老鼠,万万年前就属于老鼠,八棱瓜本是老鼠的食物。人是后来的,却夺取了它们的世界。老鼠们出来觅食,也是一种打工,怎么就要遭人害命?收那么多吃得完吗?老鼠吃点怎么了?
我的气愤指数迅速上升。人吃和老鼠吃的意义是不一样的,人是自觉的,老鼠是本能。八棱瓜明明是我种的,怎么就变成老鼠的天然食物?老鼠是盗贼,这么帮老鼠说话,是和敌人做朋友好不啦?雷锋同志说过,对待同志要象春天般地温暖,对待敌人要象秋风扫落叶一样残酷无情。你发什么脾气?这是要造反啊!
由动物保护开始,上升到对素食主义的批判和维护,直至以人为本的争论。我们上纲上线,自乱阵脚,陷入了一场无谓的争吵。最后,我说了句让我后悔的话:假慈悲!老鼠,造成了物质的破坏,也造成了对精神的伤害。
我精疲力尽。老鼠们却有自己的智慧,连着一周,每天以六或七个乘以二的进度,快速地收获着两边的八棱瓜。老鼠药和捕鼠笼,它们鸟都不鸟。老冯和我,都失去了热情,连人工授粉的工序(我们叫套花),也懒得再做,“不套了,都为老鼠套了。”
空气中都弥漫着失败,面对苦难屈辱,就只能安贫乐道和迷信天命了。老鼠们,吃吧吃吧,都奉献给你们。捕鼠器们,象是睡着的猫咪,兀自躺着,都在老冯的那边。调和守中,起源于孔儒的中庸。我们开始逆来顺受,不了了之,不再追问对错,谋求与鼠共舞,享受起了中庸的鸦片。
突然有一天,老冯对我说:“捉到了一只!”这不谛是八年抗战,早上梦醒,日本鬼子投降了。原子弹,其实一个就够了。老鼠被老冯淹死了,也是一个就够了。冗奋的老鼠们,从此绝迹,世界大同。别看今天闹得欢,小心将来拉清单,报应还挺快!是所谓物极必反,否极泰来。人到了绝望的时候,其实还是有希望的,贵在坚持!
在盛产的时期,八棱瓜遭到重创。老冯统计了损失,他说:“上百个是有的”。算了,一笑泯恩仇!胜利是有代价的,免了日本的债。我唯一的遗憾是,捉到老鼠的笼子,不是我买的那只,功劳记在了共军的作业簿上。
二○一五年八月十三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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