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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：池有水
我原以为，中华文化传承千古，浩瀚如海，信手一拈，就能给老婆配上一个雅致的称谓。不要这么直白和土气，类似小家碧玉或者大家闺秀这样的，有没有？没读过多少书，只能上网查。皇帝老婆叫梓童，宰相老婆叫夫人，文人称拙荆，雅士叫执帚，商贾称贱内，士人叫妻子，酸秀才称娘子，庄稼汉叫婆姨，有修养的称太太，没文化的叫老婆。
我就象在市场上买菜一样，开始挑选了。梓童，太费解，孤家寡人专用。夫人，当官的才用。拙荆，笨拙，乡下来的，不是找骂吗？执帚，清洁工，人家情愿吗？贱内，这个就SB没天理了。妻子，大家都这么叫。娘子，是要配上越剧的腔调吗？婆姨，我不是山西大汉。太太，民国人专用的。老婆，大家都这么叫。原来，余地不大。古往今来，早有人筛选好了，妻子和老婆，才是走遍天下的硬通货。
可是我偏偏不想这么叫，我的意思是在写字的时候，口语里还是不能走偏锋的。我找到了一个词：糟糠。虽然是更土了，都跟猪食为伍了，但是我知道了这里面是有典故的，有同苦共难的意义。是所有对老婆的称谓里最有感情色彩的，大俗才是大雅。我写下标题后，我很犹豫，因为我不是想写这个意义上的糟糠，却已啰嗦了这么多。就当成是写给糟糠看的，好好接受这个称呼好了。
言归正传。我要说的是真正的糟糠，酒糟砻糠。
民间有制白酒的工艺，是用酿造黄酒的下脚料酒糟，拌上稻谷砻糠，再放入饭甑里烧（蒸馏），水蒸气经过酒糟和砻糠的空隙，把酒糟中的酒精连带着蒸发，然后通过一个集酒的器皿冷凝成白酒。这种白酒叫作烧酒，因为是从酒糟中提练，也叫糟烧。烧酒制成后，就产生大量的废渣，酒糟砻糠。这门手艺需要一点技术，又要专用器具，原料也是搞起来太麻烦，不是家家户户都能掌握的。因而少之又少，在我的眼里，就是个古董，怕是快要失传了。
2013年8月份起，本市搞“两创”（创建国家卫生城市和创建浙江省文明示范城区），我被主管局抽调，作为创卫劝导员，要上街检查文明卫生的情况。我认为这是个临时性质的工作，却没想到一拖就是两年。我负责的片区是灯塔行政村，这是个城中村。城中村的意思就是城市包围农村，因为城市扩大把农村给吞没了。毛主席是说农村包围城市，现在都反着来。
城中村里有家烧酒铺，就是这样的古董。要不是“两创”，我是根本不知道白酒是怎么来的。烧酒铺的场地很小，需要的场地很大。就把煤和酒糟砻糠堆到了路边。于是我戴上红袖套，每次路过，都要记录上“占道经营”，还要用手机拍照，作为给创卫办的证据。我还要劝导劝导老板，让他收进去。
我很明白我的身份，我只是个临时工，不是城管，所以说话还算客气。两年时间，如果是情侣，孩子都生了。一来二去，我和老板熟了，知道烧酒是怎么来了。然后我说，这几天风声紧，快收起来。手机上脸的时候，我就说我拍我的照你做你的买卖。那样子又象是扫黄的警察。
老板姓王，他说他一家三代都是做烧酒的，一直都用酒糟砻糠来烧制。20斤酒糟10斤砻糠，酒糟是液体，当水用，砻糠是固体，要拌好。关键是拌，太燥太湿酒都出不来。祖传秘方，一点都不好好珍惜，也不怕被我学了去。他说他一个星期就要用掉上百袋砻糠。
我说你装进去这么多，倒出来也这么多，这些糟糠你怎么处理呀。他说卖。我又问有个啥用，谁会来买？他说养猪的，拿去喂猪。种笋的，拿去松土。真是物尽其用，一点也不浪费哈！哦哦，等下，你说什么，松土？
我怎么没想到呢，我需要这个呀！我想起了空中菜园。这个糟糠，质地介于泥土和有机肥料的中间，是可以防止泥土板结的绝佳材料。既可以扩大土壤空隙，又可以保持水分，蚯蚓还可以更容易活动。我似乎顿悟了，立即成了农技大师。
我要买！一口气要了10袋，不过才30元。一袋是什么概念呢？按重量大约是70斤，因为是湿的。按体积大约是半个立方米，很大袋，可能估算不是很准。然后雇了辆电动三轮车，谈好运费也是30元。运到家，索性图个省力，又雇了个劳力80元，搬上了菜园。糟糠还冒着热气，我不敢立刻倒进地里，怕烧苗。整个屋顶，弥漫着浓浓的酒香，就象是买下了烧酒铺，想想也是醉了。
但糟糠真不是值钱的东西，再去劝导的时候，我说你那点东西我总共花了140。王老板替我心疼起了钱，他说你怎么这么财主啊。弄得我心生懊悔，是啊，太不惜成本了。但是，效果是显而易见的，糟糠直接覆盖土面，杂草不生。与土拌匀之后，捧起来就散。韭菜是噌噌地往上冒。我又为了那时的懊悔而反悔。
时隔半年有多，我想再买点糟糠。拿了两个装过50斤米的蛇壳袋，再去找王老板，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收钱了。这次我自己运，开着绿源大龟王，踏板上堆得满满。上楼也自己扛，糟糠从袋子里渗出来紫红的液体，我只好脱去衬衫，打着赤膊。放下来时，双手通红，活象是沾满了人民的鲜血。肩膀上也淌着这样的东西，糟糠（此糟糠不是彼糟糠）见了，以为我光荣负伤，问七问八。
清洗的时候，我发现手指头黏滋疙瘩，和吃了很甜的西瓜，汁水干了的感觉是一样的。我就想，糟糠，也是有营养的东西，是有价值的肥料。
二○一五年五月二十五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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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0-12-24 11:42:19
